【江周】鲨
*江周
***
黄昏了。
江波涛撑着船桨，落日照在海面上，暖融融的光碎成一道道金色的浪，渔人们忽高忽低的朗笑与低声咒骂唤起了整个沉寂的小镇。
这是江波涛第三天毫无收获地回到镇子里了。
“又什么都没捕到！？”方明华觉得有些不真实，吃惊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网。
“是呀，”江波涛不好意思地把渔网攥的更紧些，“大概是上天对我捕了十三年鱼的惩罚吧。”
江波涛回到自己的屋子，稻草小屋看起来摇摇欲坠。但江波涛不以为意，他走到锅子前把昨日剩下的面条倒进去，给自己沏了杯提神的普洱茶，打开收音机，坐在咿咿哑哑响的摇椅上听着乐声催趱的戏曲。
小屋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十分好，外面对江波涛连续三天空手而归已经议论纷纷了。江波涛喝了口茶，换了个频道。
“大白鲨的数量正在急剧减少，目前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它们都受到保护。尽管如此，他们仍然是捕猎的牺牲品，并且在黑市上已经兴起了与大白鲨牙齿和上颚有关的交易……”
江波涛皱着眉关掉了收音机，在空间逼仄的小屋来回踱了两步。随意把面条搅了两下，关掉火，盛出来，然后静静等待着深夜。
夜深人静，江波涛推开了房门，四下看了看，昏暗的月光映出少年年轻的脸庞上带着的毫不掩饰的期待。他小跑着跑到了几百米外的海边。也不等喘口气，抿唇笑了笑，吹出一声口哨，划破了整个大海。
前一秒还映在一片黑暗里的大海忽然被一条鱼鳍笔直劈开了一条线，江波涛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使劲伸出手和空荡荡黑黢黢的海面打着招呼。
“嘿！”江波涛对着一跃而起的庞然大物大喊，眼睛顾盼的发亮，“我在这儿！”
一条大白鲨停在了江波涛的小破船旁，滴溜溜打着转儿。
江波涛咧开嘴笑了，忙不迭跳上小船，撑着船桨和大白鲨向海洋深处划去。
江波涛是整个镇子上最善良的渔夫，比如他的渔网的网眼总是比其他渔夫的大上许多，再比如三天前在出海打渔时，他救下了一条被渔网缠住的小大白鲨。
江波涛在一片黑暗里眼睛亮如星辰，带着盈盈的笑意抚摸着大白鲨跃起时露出的圆滚滚、滑溜溜、白嫩嫩的肚子，同时在心里悄悄思索是不是应该换个职业。
尽管无论换不换职业他也饿不着——大白鲨把刚捉到的鱼献宝一样用巨大的吻递给他。江波涛道了声谢，接过鱼准备回家用清水煮一遍。想想清蒸罗非鱼的滋味，江波涛咽了咽口水。
江波涛三天捕不到鱼不是没有原因的。
自打救下了这只大白鲨，它就开始跟着江波涛的渔船跑。大白鲨是海洋霸主，别的鱼见了躲都来不及。三天下来，江波涛除了大白鲨主动送过来的鱼，连条别的鱼的鱼尾巴都见不到。
“我有时候都在想你是不是见我看别的鱼就在吃醋，所以一直在我的渔船旁边转圈圈，”江波涛趴在渔船上，用嘴唇贴着大白鲨的脸，言语里没有一点气急败坏的意味，“我觉得你应该有个名字，我这几天做了一沓卡片，你自己挑喜欢的字好不好。”
江波涛总觉得这条大白鲨有着人类的智慧、人类的感情，那对儿和大海深处一样颜色的眼珠里露出的依恋把他的心缠的死死的，而它的智慧更让江波涛觉得惊异——就像现在。
“周泽楷？”江波涛笑眯眯地看着被大白鲨咬的稀巴烂的三张卡片，“是个好名字，把纸壳吐给我。”
大白鲨周泽楷开心极了，把整个身子埋进水里，过了一会儿又同三张小卡片一齐浮了上来，用全身在赞同。
“好吧，”江波涛捞过卡片，笑的眉眼弯弯，“从今天开始，你有名字啦。”
周泽楷把整个身子翻过来给他摸。
第一天空手而归时江波涛不是不生气的，可是他怎么对周泽楷发的出脾气呢？大白鲨一旦被翻过来，会有一段时间进入一种叫“强制静止”的状态，失去游动的能力，只能漂在那里任人宰割。江波涛温柔地用带着老茧的手掌抚摸过周泽楷的肚子，心里的幸福甚于二十年中的任何时候。
大白鲨是孤独的捕猎者，并不和其他同类成群结队。在有人和江波涛一同出海时，周泽楷就会藏在海的深处，偶尔露出一个黑色的鳍示意江波涛自己一直跟在他身边。在江波涛独自一人时，周泽楷就会把整个身子跃出水面，毫无防备地把肚皮翻过来撒欢打滚。
“不亏是鲨鱼，真是条傻鱼，”江波涛一边亲它一边笑话它，“幸好遇见的是我，要是别人的话把你杀掉卖肉怎么办呀。”
周泽楷气呼呼地潜进了海底，任江波涛怎么叫也不露面了。
“小周，小周，”江波涛失笑，“我错啦，别生气啦好不好，快出来吧。”
海面上咕嘟嘟冒出来几个泡泡。
江波涛笑的打跌：“你再不出来我可走了啊。”
周泽楷偷偷露出一对儿圆溜溜的黑眼珠，摆摆尾巴把吻露出来。
江波涛会意的亲上了一口。
这样悄悄碰面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到后来江波涛实在不知道怎么应付他人了。干脆再不去出海，随便找了份其他的工作，而后在晚上偷偷地跑出去和周泽楷见面。
直到他生日的前一天，杜明敲响了他的房门。
“小明来了？”江波涛放下手里正在编的花环，把人带进了屋子，“随便坐。”
本就不大的小屋装下两个人更显空间逼仄，往常杜明总是要笑话上两句。但今日他好像有些心神不安，一个劲的看向窗外，像在害怕些什么。
江波涛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了？”
“啊？”杜明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没怎么啊，江哥还会编花环啊？送人的？”
江波涛抿唇笑了笑：“是啊，送一个朋友。”
“哦。”杜明应了一声，呆呆地看着他手上的花环，想说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堵的他难受。
“到底怎么了？跟唐柔姑娘表白又被拒了？”江波涛手里动作不停，笑着问，“每次你心神不宁的时候都这个表情。”
杜明咽下口水，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江哥，你这个花环，是不是要送给那条鲨鱼的？”
江波涛大惊失色，弹坐起来，手里的花一下子被他撕成两瓣，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你怎么知道的！？”
“别再去见它了，江哥，”杜明几步上前抓住他的袖子，像被他的激动感染，有些语无伦次，“那就是条鲨鱼。”
江波涛怔怔地坐下来，摇椅发出承重过多的吱呀声响：“有多少人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了！”杜明手里胡乱比划，“刚才我有事要去找镇长，听他们商量的，你不知道鱼翅现在能卖到多少钱吗！？知道你一吹口哨它就会出来，明天晚上就要去杀了那条鱼！”
江波涛嘴唇嗡动，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半晌，江波涛蓦地从摇椅上蹦起来，开始收拾行李。杜明站在旁边看他把几件衣物几瓶伤药包在了一起。最后江波涛迟疑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猎枪。
收拾完一切，他释然地对杜明笑了笑：“谢谢你。”
杜明沉默了一会儿：“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往常的夜晚江波涛总是会小跑着来到海边。而这个无星亦无月的阴暗深夜，他慢慢地踱步，绕着小镇走了无数圈，像要把小镇的每一砖每一瓦每一方泥土都记在心上。杜明一言不发跟在他身边，走完最后一圈，杜明突然开口。
“江哥，值得吗？”
江波涛注视他良久，又出现那种温柔的表情：“如果我没有遇见它，这辈子都只是一个渔夫。”
两个人走到海边，整片水域漆黑阴暗，仿佛能透过黑暗感觉到已经沉到海底千百年等不到阳光的腐朽船只。这个夜晚无风无浪，只有偶尔泛起的波光，或者小鱼游过咕噜噜吐出的泡泡。
“看着。”江波涛笑着对杜明说，随后把食指和拇指放入了口中，口哨嘹亮的像凤鸣。
一条大白鲨等待已久，听到哨声从海中一跃而起，带起了无数水珠，闪动着流金般的光点。杜明呆呆地看着张开双臂的江波涛，刘海湿嗒嗒的粘在他的额头上，双眼却明亮有如星子。
“它叫周泽楷，”江波涛跳上船，幸福的感觉一下子笼罩了他全身，“这是我的鱼，对你们来说海洋里有许多鲨鱼，每一条都是一样的，但对我来说，它是独一无二的、我心里只有这样一条鲨鱼。”
“谢谢你，”江波涛感激地看着他，“这是我的宝物，没有了它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不太懂这些，”杜明把同样湿透的刘海撇到一边，“只要你不后悔就行。”
“不会的，”江波涛把船桨撑起来，随着滚动的浪花慢慢远去了，声音也越来越模糊：“我是心甘情愿地沉溺，即使后悔也无须被拯救。”*
“好吧，”杜明冲他挥挥手，“再见。”
江波涛也挥挥手：
“再见。”
破晓了，层层叠叠的云朵缝隙里透出清晨的一点微光。海域好像重新活过来一般，江波涛能透过海水看到或多或少重新活泼过来的小鱼影子。
早上总是让人格外有勇气，鱼也不例外，江波涛看着偶尔从周泽楷洁白腹部游过的鱼儿想。
江波涛已经看不到小镇了，现在他孑然一身，只有一尾滑溜溜的大白鲨跟在他的小船旁边，递给他一条鱼。
“谢谢小周，”江波涛拍拍它的头，“我们还可以去很多地方，总会有属于我们的归属的。”
周泽楷把身子下沉，又浮起来，然后在他的船旁转了两圈。
江波涛哼起一支渔歌，两道影子傍着太阳升起的光影消失在茫茫海水之间。
“大海之所以这样美丽，就是因为其中住着你。”
FIN.
*摘自《小王子》
*看到科普突然想写 以下是比正文还长的科普：
千千万万生活在海边的人都把鲨鱼视为价格低的蛋白质来源。鲨鱼被捕捞后通常被砍取鱼鳍，在残体还仍然活着的时候被抛回大海。鲨鱼制品的交易：鲨鱼翅、鱼肉、鱼肝和其他部分被卖出作为食品和健身美容品，其中最多见的是鱼翅，价格在每公斤564美元，参加到鲨鱼制品贸易中的国家多达125个，单是美国和墨西哥，在1944年捕捞的鲨鱼竟达十万吨之多，被视为世界两个顶级的捕鲨国。被捕捞的鲨鱼，百分之九十八被杀死取其鳍和肉，以供应对鱼翅羹需求的巨大增长。鱼鳍的重量仅为整个鲨鱼体的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五，其余的百分之九十五到百分之九十九都被丢弃。
由于鲨鱼的生育速度缓慢，种群数量一直无法恢复，从而导致了世界范围内种群数量的极具下降。根据研究人员的推算，全球大白鲨的数目不足3000条，这比野生老虎的数量还要少。
*没有买卖 就没有杀害
*本文有许多bug 随手指出其一 如果还有其他bug请先无视吧 都是我的锅
大白鲨的皮肤极具有杀伤力，“鲨鱼皮”并不光滑，虽然没有鱼鳞，但是长满了小小的倒刺，比砂纸还要粗糙，猎物哪怕只是被它撞了一下也会鲜血淋漓。所以江波涛是不可能亲吻它的脸或者抚摸它的皮肤的。
*全文来源于一则新闻：英国的一名男子捕鱼的时候救了一只缠在鱼网上的小大白鲨，后来那只鲨鱼就经常跟着他的渔船跑，还跳起来让男子摸它的大白肚子。男子基本都打不到鱼了，都让它给吓跑了。
